
那天是2005年4月25日。
清晨天不太亮時,花蓮某鎮的半山腰上,距離「張家果園」一百公尺的地方;一個農夫如往常到田裡工作,他今天來得比較早,早了約半個鐘頭。在他之前,有輛紅色小客車停在果園入口,車裡看進去,似乎有個人靠在駕駛座上睡覺。農夫沒有理會那輛車,只是忙著自己手邊的事。
其他農夫也陸續來到果園,和彼此熱絡地招呼,每個來人都注意到那輛紅色單門汽車,也多會走過去看幾眼;雖然沒有明講,每個人都不禁對那輛車感到強烈好奇。
終於有個中年人按捺不住,他挺著肚子,嘴裡嚼著檳榔,用台語問了第一個看見車子的農夫。農夫搖搖頭,說自己也不清楚;於是中年人決定走向車子,而其他人也逐漸圍攏過來,對著車子七嘴八舌。
中年人觀望了一會,用力敲了車窗;裡面的人仍舊一點動靜也沒有。
「會不會是死掉了啊?」一個有濃濃原住民口音的人開口問。
「不要亂講啦!」
「要不要報警呀?」
「敲用力一點啦,看他有沒有反應!」
「再多敲幾下啊!」
大夥開始鼓譟,有人乾脆走近車窗想看得更清楚,其他人也想過來幫忙中年人,不管外面的人怎麼吵鬧,車裡的人就是一動也不動。
「這樣不行,報警了啦!」旁邊的大嬸已經看不下去。
不久後,兩個原住民樣貌的警員和消防隊員都來了,撬開車門,發現裡面的人早已氣絕多時;他們封鎖現場,經過查證,發現死者是個職業軍人,目前正在台東服役,他的車子的位置正是他們家的田地-「張家果園」,他死在自己家的果園邊,遺書則平放在副駕駛座上。
他叫張緒,有個雙胞胎哥哥張敬,和另一個大他們兩歲的大哥張延。
他們的母親接到噩耗時,嚇到連話筒都滑落在地。
當他們一家三口看見雙眼緊閉,全身冰冷的張緒,母親忍不住放聲大哭;父親不發一語,只是用手撫摸兒子的臉,不敢相信他們的兒子已經死去的事實;張敬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顫抖,此刻的雙眼盈滿淚水,雙手緊握拳頭,他很想讓弟弟親口回答,為什麼要莽撞結束自己的生命。他不明白弟弟在想什麼,他以為他們兄弟倆是一樣的人,毋須多說,都可以彼此理解的孿生兄弟,至少張敬一直這樣認為。
張緒沒有回家,家人讓他在殯儀館中走最後一程,祭拜及火化都在那裡一起處理。餵了不讓年邁的雙親承擔這樣的責任,張緒的後事由哥哥張敬全權負責;父母親都是年逾四十才生下他們兄弟三人,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場景,讓他們不勝欷噓。幾天下來,許多的親友都陸續和張緒上香致意,卻獨不見張延的身影。
「我會盡快回去,但是我不保證什麼時候到;我們保持聯絡!」
張延在越洋電話裡這麼說;他是三兄弟中最會讀書,也是最早離家的人。大學一畢業,當完兵,就拿了獎學金到美國去;一開始的幾年,還需要靠家裡賣掉一些田產做為經濟後盾,後來工作上逐漸站穩腳步,就此長居遠洋,只有長假時才偶爾回家。
張延回到家,是火化的前一天,他看到弟弟僵硬地躺在冰櫃中,忍不住「哇」地一聲,崩潰大哭。
隔天一早,一家人在親友的陪伴下,在家族墓園的一隅,安葬英年早逝的張緒,而他軍中的同袍長官,也紛紛獻花致哀。而入土的那天,來了許多的軍人,卻也成了墓園裡另一幅奇特的景象。
張延在葬禮後不久,又回到美國,家中的兩老似乎因為他的歸來,心情較為平靜,畢竟小兒子的離開,著實給他們很大的打擊。然而時間過去,沉默逐漸取代啜泣,家裡的氣氛也從哀痛慢慢沈澱下來。經過兩個星期,張敬一直沒有整理弟弟的房間,他知道自己的哀傷不會有盡頭;喪禮結束後,他回到像往常一樣的工作和生活,甚至更常回家探望父母。每次回到家,他卻常刻意避開弟弟的房間,直到軍隊送回張緒軍中的私人物品,他才意識到自己不能一直逃避下去。
(未完待續)